尝试当个好教练（完结篇）
作 者：菠萝油
作者按：老朋友们好，我是菠萝油。2019年5月，我成功入选校vis moot赛队，成为一名模拟法庭新人。一年半过去，我从最初一名怯生生的researcher，成长为一名站上赛场的oralist。再到后来，成为一支赛队的领队。最后，于今年理律杯，我成为了一名学生教练。
时间匆匆，感慨万万，遂写下此文，以飨读者。
起点
今年夏天，大二的暑假末尾。我登上前往深圳的列车，与比赛里结识的朋友们见面。在校园咖啡馆里，宁师兄问我：“师弟，你还打算打模拟法庭吗？”彼时，我的回复是：“不了吧。”我的考虑大概有两点：第一，模拟法庭是一个需要不停向下钻研的活动。作为本科生的我，目前更需要做的，或许是夯实部门法基础，拓展自己知识的广度。第二，模拟法庭是团队竞技。老队员们马上面临升学压力，或许不太有时间再作尝试；若另行组建新队伍，其磨合也要再费一番功力。
宁师兄听了我的顾虑，又问：“那有没有考虑当教练？”我有些迟疑。当教练？说不定，这会是一个平衡我课业压力和模法兴趣的好选项？
挥别师兄。在深圳文和友茶颜悦色拥挤的长队里，“理律杯”跳进我的脑海里。要不，试试看？试试看吧！理律杯赛队的故事就这样拉开序幕。
怀着“创业者”的心情，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，在旅途中草拟了数条简讯，询问同龄人以及学弟学妹们的参赛意愿。印象最深的，是在手机电量即将用尽，我即将迷路于珠海的深夜里，我还在与朋友商量此事。
招兵买马
决心创业的那一刻，是能记忆一辈子的“热血”。尽管如此，招募队员时却应保持充分“冷静”，以便为我们共同的事业寻找合适的同路人。在招募队员的过程中，我们决定综合考虑报名者的学习能力、团队协作能力和可支配时间。比起学习能力，团队协作能力、可支配时间被视为更为重要的标准。所以，尽可能不选“忙人”。此外，在招募队员的过程中，除了直接与候选者接触，我们还尝试进行多方了解，比如向候选人曾经的合作者了解情况，以尽可能确保队员的配适度。
关于竞赛经历的有无，有则更好，无经历也不必担心。毕竟教练的责任之一，就是让“0基础”的新人，在备赛中获得充分成长，最终成为独当一面的mooter。
入门
确定人选后，便开始引新人“入门”。我们将以往备赛模拟法庭的资料发与队员，其中不仅有理律杯的赛事介绍、规则，还有部分法律检索的文章、课程，语言表达训练的文章、视频等等。通过每天布置一定的任务数量，大家得以循序渐进地走进理律杯。
此外，我们还尝试以其他中文模拟法庭的案件材料作为蓝本，通过解读赛题文本的细节，向队员展示模拟法庭的“可能性”与“故事的多样性”，试图激发队员对模拟法庭的兴趣。
搭建运作机制
队员选拔完毕后，我们开始思考如何建设这个队伍，好让整个队伍的运行走上正轨。
首先，是养成及时沟通的习惯。我们彼此之间进行了私下沟通，解释了“及时沟通”的重要性，并定下团队沟通的习惯。比如，收到通知时，在群内“拍一拍”通知发布者；读完材料后，在微信群里“扣个1”；完成当晚检索任务后，在群里以“共享文档链接分享”的方式，交流各自收获……养成这项沟通习惯后，今后的队内交流就会顺畅很多。
其次，是队长的选拔。教练承担的是“搭建”“传授”的职能；其他具体的团队运作职能将由队长完成。我们赛队一开始采取公开报名的方式选拔队长。之后，由于大家太过羞赧，便采取了私聊以确定意愿的方式。我们队由6名女生+1名男生组成，最终合意选择了那名温柔、耐心、细致的男生成为队长。接下来，他将逐步接手教练在队伍运作方面的职能。而我，则可以专注于提供训练。
从此刻起，作为一名教练，我的收获就已经开始。我尝试思考，模拟法庭的意义在何处？胜利可喜，可胜利难得，最终的胜利者只有一个，胜利的快感也往往转瞬即逝。是什么东西，能让我们长久喜悦？从那名内向的男生接下队长之职时，我开始意识到，作出新尝试的“勇气”或许可以做到。于是，在搭建好团队的沟通框架后，我便一直观察着大家的转变。
赛题发布前的培训与学习
沟通机制的搭建与培训几乎同时进行。除了每天推荐的实务文章、视频外，我们还尝试通过腾讯会议进行云端培训：运用腾讯会议的屏幕共享功能，带领组员学习北大法宝、威科先行等数据库的具体使用方法。对两大数据库，个人认为比较值得推荐的功能是“间隔N字功能”，以及通过法条倒查案例功能。今年理律杯赛题较为新颖，类案较为稀少，掌握最基础的检索功能就能实现检索目标。
队员飞速学习的同时，出于“教练要比学生更懂”的心态，我也没有落下对自身能力的培养。我下载了数本“法律竞赛”之前推荐过的Moot Court Guidebooks，较为系统地重学了模拟法庭的相关知识。在这里推荐Making Your Case: The Art of Persuading一书。这本书内容翔实，质量也经得起检验，非常值得一读。通过阅读这类指导手册，我们更能理解何为“好的说理”。
赛题发布后的培训与研究
赛题发布后，我们赛队按照“1+3+3”模式设定工作框架：3位同学负责原告组和3位同学负责被告组；队长则加入两个小组，根据两组不同的需求选择自己的研究任务。
回到学校后，大家得以线下见面。线下见面的效果远好于线上相聚，讨论的活跃度会更高，大家的注意力也会更加专注。
培训与研究继续同步展开。队长主动与我对接，和我商量培训的相关事宜（比如频率、租赁图书馆讨论室等等）。有培训的日子里，大家大概抽出1-1.5个小时参与培训；未有培训之日，队员们则在讨论室里专心研究赛题。
就培训而言，此次备赛我们尝试了“长期口头培训+短期专项培训”的做法。所谓“长期口头培训”，是指将语言表达的训练融入日常培训中。我们的做法通常是，让大家就赛题的某个理论进行深度阐述。在日常的阐述环节中，队员们得以养成一些高效的表达习惯，比如“结论先行”、“分点”等。所谓“短期专项培训”，是指针对模拟法庭的特定技能展开培训，比如“如何讲好一个生动的故事”、“如何将诉讼可视化”。两项培训拥有共通的目的，那就是培养表达能力。“长期口头培训”主要训练队员的表达能力；“短期专项培训”则是通过培训，训练自己的口头表达能力。
等到资料搜集已经初具规模，我们意识到有更高效的训练模式。考虑到今后的书状写作，队员需要对手头的材料了如指掌，我们决定采用“提问-回答”的方式进行口头训练。流程大概是这样：①事先划定“提问”范围（根据时间与大家负责的不同部分）；②督促大家复习；③提问+追问；④及时给予反馈。
这种做法不仅可以增进队员对已有材料的熟悉程度，还可以通过人为制造压力，模拟赛场上被提问时的紧张感。
每次口头训练，我都会观察队员的反应与状态。令人欣喜的是，在一次又一次的训练中，很多同学的抗压能力都得到了提升，表达也比以往更加流畅、大方。也是这一次又一次的训练，让我得以发现辩手们的潜力。
就实体内容的研究而言，队员不仅要关注于学说、类案，还应关注真实世界的商业运作逻辑。就本次理律杯赛题而言，通过检索可以发现，赛题的原型其实是美国的“HiQ vs LinkedIn”案。我们查找了这一案件，并研究相关事实、双方的诉讼请求、法院的裁判理由，从而为研究理律杯赛题提供新视角。
此外，由于本赛题与互联网技术高度相关，研究不能局限于理论推演，还应从“技术”的视角进行切入。比如，爬虫技术如何运作，反爬虫技术如何运作。深入了解技术细节，也能帮助队员探求双方当事人真实动机。
举个赛题中的例子：本案原告俊杰公司前往伯乐公司参会，这一行为出于何种考虑？如果站在被告的角度，被告可以说，原告是为了了解被告的运作模式，以便开发自己的产品。如果站在原告的角度，则原告可以说，俊杰参会是为了寻找伯乐非法爬取数据的证据（请注意，赛题说的是“俊杰公司了解伯乐公司的服务”，而非“俊杰公司知晓伯乐公司爬取数据”，这里存在解释的空间）。原因是，爬虫技术具有隐蔽性，可以通过“修改请求头”、“代理商”等方式隐藏自己爬取的痕迹，从而令取证变得困难。故而，俊杰通过参会的方式搜集伯乐非法爬取的证据。当选手越了解案件当事人的动机，越理解赛题的“运作”机制，就越容易“讲好己方故事”。
书状的撰写
大约国庆放假回来后，我们开始着手撰写书状。
“搭框架”是令队员最痛苦的一环。不论是原告还是被告，都反反复复推翻过好几次。
值得参考的材料是理律杯往年的最佳书状。虽然最佳书状的框架不一定无暇，但足以为框架的初步搭建提供很好的材料。在这一阶段，便可向队员介绍框架的语言风格。需要注意，语言风格不一定有高下之分，通常是喜好之别。但为了保险，还是应该采用大多数人能接受的风格：尽可能简短地传递出清晰的信息。
框架大致搭建好后，开始具体内容的撰写。为减少后期的工作量，前期统一标准很有必要。比如，在如何运用类案进行说理上，在标点符号的正确使用上，我们队伍在前期就统一了标准。这样一来，后期的调整任务就不会过于劳累。
对于教练来说，及时反馈相当重要。因此，不论成果如何，队员几乎每天都会把当天写的内容发给我。我会尽量在当天以批注的方式予以反馈。为了让大家避免出现相同的错误，有必要让其他同学及时查看批注。其他同学在查看批注后，也会知道如何避免出现相同的问题。
这一过程对教练来说，亦是学习的大好机会。通过阅读他人的文章，教练可以获取直观的感受，从而对“如何写文章”有更为清晰的认识。
准备庭辩
书状提交以后，队员得以短暂休息。
休息过后，辩手的选拔就此开始。受好友（另一位教练）的启发，我们决定按照如下标准进行选择：①愿意打双方、打满四场的同学优先；②若无愿意打双边的同学，则愿意打满单边（共2场）的同学。
之所以按上述标准选人，不仅是出于对“熟练度”的考量，还是对精力的考量。对队员来说，愿意代理原、被告双方的同学有自我反驳的压力，这种压力会督促他们尽可能地熟悉手头的材料以及对方的论点，从而完善己方论证。对教练来说，这种方式则意味着精力的节约。
非常幸运，我们赛队成功寻得两位愿意代理双方的“律师”。然而，虽然辩手已经寻得，但我们的担忧仍无法消散。愿意代理双方固然好，但这也意味着时间的加倍投入。有一位辩手在庭辩前后共有3场硬核期末考试，这给她造成的压力着实不小。作为教练，应尽可能地减轻队员的备赛压力，从而让队员没有后顾之忧。一方面，我们尽己所能搜集了与考试相关的资料；另一方面，在时间不足的情况下，我们放弃了对辩手“脱稿”的要求。尽管在准备完全的情况下，脱稿的效果肯定会好于读稿，但倘若辩手压力缠身，恐怕放弃脱稿这一要求，会是更好的选择。
庭辩阶段的培训正式开始。如果说，前期培训注重的是语言表达的逻辑与形式；那么，在庭辩备赛环节，对语言表达的要求会更高：不仅要做到逻辑清晰，在“声音”本身也应当下足功夫。具体训练内容包括：停顿、语调、语速、语言色彩、音色、节奏等。
之所以对“声音”本身也进行打磨，是因为待研究深入，不同队伍的观点会存在趋同。在内容趋同的情况下，拉开差距的则是不同的“表达”。评委不是AI，停顿得体、节奏合适、重点突出的讲述，将优于平平淡淡、难以把握重点的朗读。模拟法庭是“说服的艺术”，重在交流与说服，而非观点的倾倒。故而，把评委当作“交流者”对待很有必要。若有必要，可以请身边学声乐、学演讲、学表演的朋友为辩手做一个更为专业的指导。
心态建设
心态建设不仅是队员的心态建设，也关乎教练的心态建设。
关于队员的心态建设：
首先，如上文所述，在招新环节，应尽早告知候选者理律杯的“苦”（比如，备赛时长近3月，中途不可避免地会与期中考以及部分学校的期末考等活动撞车），让队员提早做好心理准备。
其次，在备赛中途，教练或队长不能一味给予压力，而无正向反馈。固然，在竞技性比赛中，给队员给予适当压力，有助于他们迅速成长。但，也应及时关注队员的心理状况，防止队员因多方压力而难以承受，最终得不偿失。正反馈的给予相当必要，如果时常能感受到“踏实的收获感”，队员便有深入探索、学习的动力。虽说模拟法庭表面上是竞技比赛，但其本质上，还是一个学习过程。有胜负欲并非坏事，如果太过佛系，不想为了胜利而战，何以全心全意钻研、打磨？但若胜负欲完全遮盖求知者的双眼，那模拟法庭的苦乐仅与最终结果有关，而与过程无涉，同样是一种迷失。在笔者看来，最好的心态大概是一句歌词的改写“我为你翻山越岭，也留心赏风景”。
关于教练的心态建设：
首先，对于胜负心与获得感的讨论也同样适用于教练。比起队员，教练更应享受过程，而看淡结局成败。关于这一点，笔者也是在此次比赛中才慢慢体悟。我们队伍人才济济，大家在前期投入很多，进步也很大。在我看来，有很大出线几率。我一度为这种“希望”所引诱，于是以更高的标准要求辩手。但是，当我发现两位辩手承受着来自多方的巨大压力时，我突然醒悟。于是，我与辩手们交流：“……我们一定要记得，不是非要赢才算胜利。走到这一步，尽兴而往，尽兴而归，就是我们最重要的事情。”在交流后，虽然该训练还得接着训练，但大家却更能以平常心享受最后的过程。
其次，关于教练与队员的相处模式。在备赛过程中，笔者曾尝试思考该以何种方式最大程度地调动队员的积极性，该以何种模式与队员相处。最终意识到，在模拟法庭这种竞技比赛中，教练若非有高超的人际相处能力，否则难以与所有队员都成为亲密的朋友，获得所有队员完全的认可与理解。这一困难最主要根源于赛队的架构。根据大多数模拟法庭规则，教练不能承担实体备赛工作，只能展开培训。在这样的框架下，“不干活”还“提要求”的教练反而容易成为队员压力的来源之一。但倘若教练温温和和，得过且过，团队一团和气，模拟法庭所追求的目标则无法最大程度地实现。
尽管严格并非坏事，但再严格的教练也应尽可能多去了解队员的内心，知晓目前队员面临的困难与获得的进步，争取获得队员的理解与认同，从而实现团队凝聚力、训练效果的最大化。就算“教练-队员”模式下的隔阂再“坚固”，将心比心之举、彼此给予的信任、坦诚深入的交流也能将坚冰融化。
给队员的话
亲爱的各位“合伙人”，3个月转瞬即逝。一切都结束的那一刻，对我来说，仍有梦一般的不真实感。这些月来，我们都或多或少有所收获。对我来说，最重要的收获莫过于三件事。第一件事，体验角色转变。我从一名参赛者成长为了一名教练，这恐怕是一年前的我无法预想的事情。我喜于见证这样的转变。第二件事，参与相处互动。在和大家相处的三个月里，大家的年青不仅感染了我，还使我对人际交往有了更深的体会。第三件事，感受彼此支持。三个月里，每当我感到低落或焦虑时，看到大家始终踏踏实实地进步，心中就充满了沉稳的幸福。不仅我在支撑着各位参加比赛，各位也在支撑着我探索道路。
说完了我的，对各位来说，最大的收获会是什么呢？不一定此刻回答。因为，时间会给我们大家常看常新的答案。
